蜜蘋果

愛之喜悲（維勇/ヴィク勇）

從No太太那轉載的【愛之喜悲】這篇文被莫名其妙的屏蔽了……_(:3」∠)_

哪篇不屏蔽偏偏挑我超中意感觸超深也是哭得最慘的這篇文_(:3」∠)_

這還是我第一次被屏蔽文章……原來轉載的文章被屏蔽我也會收到系統通知嗎？（困惑）

所以我說為什麼會被屏蔽啊到底！！我再看了一次這篇文害我又再大哭了一次也沒找出哪句話哪個詞是違規內容或敏感詞啊！從前就聽說Lofter屏蔽的判定很奇怪，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對岸真的很多太太很多觸很多糧，可惜就是作品會被和諧跟屏蔽這點真心討厭，我要求言論自（咳咳）由我需要糧啊沒有糧我會餓死(╯°Д°)╯︵ ┻━┻

我不管！這篇文我超愛的我一定要再重發一次可惡(╯°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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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虐但又好棒的一篇文QAQ

我真的看到哭出來、邊看邊大哭還順手抽光了半包衛生紙，No太太對於人物的性格與感情描寫得好深刻，看得我好心痛……

私心希望最後一段才是現實，其實前面都只是一場夢（。）

囉嗦的NO先生:

原作結局衍生的捏造小說，請先閱讀注意事項再服用。

          

1.角色死亡有，捏造設定有。

          

2.雖然努力了，OOC想必仍會有。

          

3.即便會讓人想一起暢談人生，最後依然是HE，有人會信嗎。

          

4.寫完有點累了，但又想先發，請容我明天下班再校稿。(艸)

          

          

以下正文。

          

上面都沒有問題請再往下啦★

          

---

          

          

          

讓我替你摘下一千萬朵藍色的玫瑰花。

          

放在你玻璃的棺柩，一路送上冰封的道路，推進結凍的海洋。

          

 

          

 

          

在他生日前幾天，維克多‧尼基弗羅夫失蹤了。

          

就在他贏得生涯不知道第幾面世錦賽金牌後，維克多就像從世界蒸發一樣，突然之間斷了所有聯繫。

          

教練、同門、媒體、鄰居，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人們會察覺維克多失蹤，是因為投身滑冰競技二十幾年來從未無故缺席訓練的他，一連四個星期都未曾出現於滑冰場。然後，經過了四個星期，一封用以告別的信寄到了滑冰場，收件者是教練雅科夫，寄件人則是維克多。

          

筆跡已經由雅科夫確認，確實是維克多本人。

          

從信封裡頭還掉出維克多在滑冰場的置物櫃鑰匙。雅科夫在維克多的櫃子發現了一本包裹黑色真皮的小說，一支保險櫃的鑰匙，還有維克多的銀行存摺與保險櫃密碼。維克多不接手機，而據說他最後一次提款紀錄則是進一個月前，領走了帳戶的大量金額，並把公寓的鑰匙一併扔進銀行的保險櫃。

          

雅科夫對維克多的此一行徑勃然大怒。

          

他幾乎是從打開維克多櫃子的那一刻起，就氣得七竅生煙。

          

即便他平常就是個暴躁的人，也很少人看過雅科夫真的憤怒到雙手發抖。他重重的將書扣到桌上，書受到雅科夫動作牽動張開，從書頁裡頭飄出幾片楓葉。

          

「從沒見過那麼任性的學生！荒唐，太誇張了，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永遠什麼事情都不肯跟人商量。」

          

雅科夫反覆讀了維克多的信，臉也脹得比先前更紅。

          

他背著手著急了在辦公室轉了好幾圈，手數度舉起又放下，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後，雅科夫仍低罵一聲，就氣急敗壞的播通了電話，粗聲粗氣的要求警方馬上開始尋人。

          

「──否則，你們就等著收拾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的屍體！」

          

這名頭髮花白的老教練對著電話吼完，便砰的掛斷電話。

          

 

          

冰場的其他選手全躲在雅科夫辦公室外偷看他的臉色，也想趁機知道一些維克多的消息。從幾年前就協助雅科夫替學生編舞的前職業芭蕾舞者，同時也是雅科夫前妻的莉莉婭‧芭拉諾夫史凱亞不動聲色的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書，逕自翻了起來。

          

讀著讀著，莉莉婭嘆了口氣。

          

她將掉在桌面的楓葉夾回了書本，將小說擺回桌上。

          

「都不要看了，等事情有下文自然會通知你們，現在全部回去練習。」

          

莉莉婭轉過身，代替雅科夫發號施令。選手們面面相覷，終究仍屈服於莉莉婭的瞪視之下，三三兩兩的離開。儘管如此，不安的氣氛依舊在整座滑冰場迴盪。

          

而在選手之中，只有一個留著不肯走。

          

十七歲的尤利‧普利謝斯基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仍把手插在口袋，固執地注視雅科夫和莉莉婭。

          

「……維克多寫了什麼。」他沉聲問道。

          

聞言，莉莉婭瞇起雙眼：「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聽到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維克多寫了什麼。」

          

尤利面對莉莉婭的警告不為所動。經過幾年的相處，他已經太了解這名外面狀似鋼鐵的女性，尤利繼續堅持。聽到兩人的對話，雅科夫也抬起頭。老教練注視了尤利良久，驀地猛垮下肩膀。

          

在那瞬間，雅科夫‧費爾茲曼彷彿瞬間蒼老許多。他舉起手安撫了同樣焦躁不安的莉莉婭，半晌才慢慢開口。

          

「尤利，他沒有說什麼，他說的都是我們早就知道他想做的事，只是維克多終於決定親自實踐而已。」

          

──付諸實現。

          

尤利猛然望向維克多的櫃子，還有與那個櫃子相連的另一個置物櫃。

          

出於眾人都心知肚明的理由，至今那個櫃子都無人使用，他們將櫃子保留下來作為紀念。

          

 

          

那是勝生勇利的櫃子。

          

 

          

 

          

幾天後，消息不知道從哪邊走漏，於是好事者透過網路散佈謠言，新聞嗅到風向，開始報導維克多的消息。維克多消失的訊息才剛傳出，幾乎全俄羅斯都突然都像關懷家人一樣介意維克多的去向舉動。

          

──維克多是我國的英雄，我們一向非常關心維克多。

          

人們如此宣稱。

          

與此同時，街頭巷尾也議論紛紛，宛如期待一齣有名人主演的悲喜劇開幕。

          

──維克多‧尼基弗羅夫去了哪裡？

          

──誰帶走了俄羅斯的英雄？

          

最後，礙於輿論壓力，警務機關不得不出動開始協助尋人。

          

他們在雅科夫和尤利的陪同下，堂皇闖入維克多的公寓。

          

被稱為花式滑冰活傳奇的這個男人將他的公寓幾乎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卻顯得極為冷清。床鋪像從未有人睡過般的整潔乾淨，地板則一塵不染，連一根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的髮絲都找不到。衣櫃裡頭整齊的並排垂掛洗燙乾淨的衣物，而維克多的手機則被拔掉了電池，好好地躺在書桌抽屜中央。

          

所有私人文件都被仔細地做過銷毀，就連電腦磁碟也已經清除乾淨。可以想見，房間的主人是做好萬全準備之後，才決定空手離開。

          

儘管如此，透過同門的年輕選手尤利‧普利謝斯基的辨識，警方還是得知維克多有確實帶走一些實質的東西。

          

「照片，房間裏頭少了很多照片。」

          

在被簇擁到房間中央後，尤利環顧了維克多的住處一圈，冷眼看其他人在房間忙，才慢條斯理指出沒有人看到的這點異常。

          

尤利冷冷的聲音響遍整個寂靜的房間。

          

「吶，這裡，還有那哩，原本都掛了照片。」

          

尤利舉起手，一一指認。從他參與成人組競技並認識勝生勇利開始，尤利已經長高很多，他指著原先才到自己頭頂、現在卻已經在尤利胸口的牆面。

          

要是追究起來，尤利甚至比維克多還要早認識勝生勇利。

          

其中一面是掛著維克多、勇利和尤利在日本的合照。

          

另外一面則是他們跟愛犬在海邊玩耍的相片。

          

還有一面是二年前大獎賽之後兩人的合影。

          

尤利記得可清楚了，當年他有一陣子幾乎是天天來這兩人的家用晚餐，而他在餐桌常待的座位就面對了這三張照片。如果問他喜不喜歡跟維克多還有勇利一起的時光，現在的尤利可以直接回答，喜歡、非常喜歡、根本無可取代。

          

那兩人對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無論是作為冰上的對手，還是朋友。

          

「這裡。」

          

「跟這裡。」

          

「……還有這裡。」

          

尤利指出的地方雖然已經打掃乾淨，但隱約仍能看到長期掛著物品的痕跡。面無表情的尤利‧普利謝斯基手指畫過這些牆面。

          

「您知道他都帶走了什麼樣的照片嗎？或許可以成為線索。」

          

負責的警員聽到尤利提供的證言後，立刻急不可耐的追問。

          

尤利望著對方，近乎是在審視著對方。從警員的視線，尤利幾乎看到了圍繞維克多和勝生勇利無止盡的喧囂。

          

然而，明明這兩人衷心渴望的就只有彼此的陪伴和寧靜。

          

良久，尤利別開視線回答。

          

「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這是謊話，當然了，尤利在睜眼說瞎話。

          

這個世界充滿謊話，但只有被狠狠傷害過的人才能體會箇中荒唐。

          

眼見著明擺著不願回答的尤利，警員露出狐疑的表情。尤利假笑起來──要是在兩年前，他肯定會揪住對方領子開始大吼。然而，現在的尤利卻不會這麼做。要是勝生勇利，他想必會露出狀似無辜的笑容，顧左右而言他，至於維克多則會更漂亮的把話題敷衍過去。經常待在兩人身邊的尤利，不知不覺也沾染到他們的習慣，甚至靈魂的一角都被滲透了。

          

 

          

事實上，尤利知道維克多會去哪裡，再清楚不過。

          

他甚至很驚訝竟然沒有人率先想到那個地方，但這也顯得維克多這兩年來的痛苦變得更加清晰而引人發笑。

          

維克多‧尼基弗羅夫堅持了許久，才終於能允許他自己前往的地方。維克多想必會帶著笑容，義無反顧地走上前去。尤利也明白，對早已失去一切的維克多來說，這想必是趟有去無回的旅程。毋寧說，他已經等了太久，才終於獲准從無止盡的孤寂解脫。

          

他幾乎對維克多的耐性感到讚嘆與驚訝。

          

因此，即便尤利心底有數，他依舊沒告訴任何人，甚至沒告訴雅科夫和莉莉婭。尤利對自己的守口如瓶簡直要發笑，維克多顯然該為此欠尤利一個很大的人情，雖然他大概也沒有機會還了。

          

 

          

尤利‧普利謝斯基注視眾人在維克多的公寓穿梭，沾著泥土的鞋把維克多的地毯踩髒。以前，愛乾淨的維克多總是把家裡維持得一塵不染，但他喜歡看勝生勇利的物品散放在屋裡，也容許愛犬四處撒野。

          

但在這兩年，維克多的整潔已經快發展到潔癖。尤利不只一次看見他在賽後近乎神經質的洗手，臉上則帶著平靜的瘋狂。諷刺的是，正是那份無處可去的愛和癲狂，將維克多的滑冰推至真正的巔峰。

          

維克多快壞掉了。

          

名為維克多的存在，在少了勝生勇利的瞬間就已經不再完整。總是看著他、也看著勝生勇利的尤利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也因此，就算人們再次讚嘆他為神，但唯有尤利理解，維克多只想回到過去，哪怕他會再次體會從巔峰墜落的感覺都再所不惜。

          

 

          

◆

          

勇利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他以為死亡會是更陰沉、更疼痛的狀態，但勇利卻覺得自己和生前並沒有太大差別。他撫摸自己應該流著血的胸膛，卻什麼也摸不到。

          

 

          

勇利變成一團透明的影子。

          

變成影子的勇利四處遊蕩，最後回到家。勇利依照他以前的習慣，走到三樓，穿過了門，進到家裡。

          

他稱為家的這個地方，嚴格來說是維克多的公寓。勇利站在房屋中央，發現房子已經不是他記得的模樣。本來，維克多總是喜歡把房間打掃得很乾淨，但此時的房子卻四處堆著物品。

          

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縮在房屋的一角，他們的狗馬卡欽緊緊捱著他。

          

這個他花了幾乎整輩子去注視，並用生命最後的兩年全力去愛的男人，此時頭髮不再光滑，眼眶則深深凹陷，總是縈繞周身的神采更不見蹤影，好似非常疲憊的模樣。

          

『維克多……』

          

勇利心疼的呼喚出聲。

          

他試圖碰觸維克多，但卻碰不著。

          

『維克多。』

          

維克多同樣也無法聽見勇利的聲音。無論勇利再怎麼焦急，維克多仍不願抬起頭來。他在哭泣，維克多低低的啜泣，就像個孩子一樣。

          

勇利想要抱緊他，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然而依舊無法辦到。這時勇利才真正意識到──啊，原來我是真死了。

          

 

          

勝生勇利，年僅二十五歲的滑冰選手。

          

兩年前，在剛慶祝完二十五歲生日的十二月，被他的教練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的支持者在聖彼得堡的冰場持槍射殺。

          

勇利還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明明他所有的記憶都隨著死亡開始變得黯淡不清，唯有那天維克多朝自己奔來的表情就像一禎禎剪下印入腦海一樣清晰。在眾聲譁然之中，維克多的聲音清楚地在勇利最後的意識震盪，疼得近乎穿透骨髓。

          

──勇利！

          

──求求你，看著我，不要閉上眼睛，勇利！

          

就勇利所知，維克多是個相當倔強的人。儘管本人不肯承認，但他非常討厭在他人面前示弱。

          

那天，維克多的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勇利臉上，像風雪，也像雨。儘管如此，卻依然沒有挽留住勇利的死亡。

          

在那之前，維克多只有一次於勇利面前掉過眼淚。那是在維克多擔任勇利教練的第一年的大獎賽，勇利一心只希望他回到賽場，因此擅自提出要就此退役，並結束師徒關係的話。聽完勇利的表白，維克多令人措手不及的立刻哭了起來，但他卻狡辯那完全是因為憤怒。

          

已經在冰場屹立數十年，以己身的滑冰讓觀眾目眩神迷的維克多，往往使勇利感覺像是將滑冰的概念具象化；他正是不敗的傳奇，冰上的帝王，相對的勇利卻是一個平淡普通的滑冰選手。

          

一開始，勇利打從心底認為自己配不上他。

          

即便維克多因緣際會決定當勇利的教練，那份距離感仍未完全消失。直到維克多哭泣的這一刻，勇利才確實以對等的人的身分，徹底包容了這名男子。

          

那一刻的維克多，比任何時刻都像個人。

          

如同勇利連冰上的維克多一起愛著這個男人，維克多同樣是將冰上的勇利也融入他對勇利的整份愛情。勇利認為，這正是維克多可愛的地方。

          

他也是因此才願意與對方一起回到聖彼得堡，並決定繼續留在冰上。

          

 

          

勇利並不後悔這個抉擇，即便時光再倒退幾次，他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然而，看到此時的維克多卻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哭泣，勇利卻開始感到一點一滴的懊悔。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維克多用雙臂把自己圈起來。馬卡欽在他身邊繞來繞去，試圖想要安慰維克多。

          

勇利再次靠近。

          

驀地，馬卡欽似乎察覺到什麼，牠站了起來，對勇利的方向搖起尾巴，發出焦躁的嗚咽。

          

「嗚……汪！」

          

──馬卡欽，看得到我嗎？

          

勇利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情，輕聲喚了馬卡欽。

          

馬卡欽旋即騷動起來，也使得維克多跟著抬起臉。

          

「馬卡欽……？」

          

接著，維克多跟著望向馬卡欽面對的方向。他抓住亂動的馬卡欽，自己也站起身。

          

勇利這才發現，維克多的身體有些消瘦。

          

在某一瞬間，勇利以為維克多的視線和自己對上了，但旋即明白那不過是錯覺。

          

 

          

維克多看不到他。

          

也聽不到勇利的聲音。

          

即便如此，勇利依然留了下來。他待在已經無法讓自己棲身的公寓，或陪著維克多前往冰場。當維克多睡著的時候，勇利則會假裝用自己毫無溫度的手撫摸他的頭髮。他還有很多話想告訴維克多講，但他辦不到。

          

 

          

勇利死去那天，他們曾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並不複雜，主要仍是那個老問題，勇利希望維克多暫時不要管自己，盡全力準備比賽曲目，而維克多則吼他說不可能，因為勇利少了他這個教練根本什麼都滑不好。勇利被這句話氣到了，結果好像意氣用事的回了句「明明你才自顧不暇。」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維克多聽到這句話後，表情一瞬間閃過受傷。

          

自他開始擔任勇利教練一個賽季後，維克多做了回歸賽場的決定，同時身兼教練和選手的身分。然而，即便是維克多，這麼做仍是太過勉強。儘管他身為滑冰選手的驕傲不允許認輸，維克多最終沒能取得世錦賽六連勝的紀錄，再之後的賽季的表現也輕微失常；取而代之，拿到該年度大獎賽金牌的人則是勝生勇利。

          

勇利想跟維克多道歉，但已經被激怒的維克多頭一甩就先走出門。不得已之下，勇利只好追在他後面去冰場。

          

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沒有人會想到，那天正好有個認為勇利拖累維克多的瘋狂支持者埋伏在冰場門前。他的槍口對準毫無防備的勇利，連按了三次扳機。

          

──都是你的錯！

          

記得那個人一邊開槍，一邊如此歇斯底里地大吼。

          

 

          

勇利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同時他也明白，自己確實做錯了什麼。

          

等人們被槍聲驚動趕來察看時，勇利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他維持仰躺的姿勢，看見聖彼得堡灰色的天空。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第一個衝出來，他顫抖的指尖捧住勇利的臉。

          

勇利張口想要說話，卻滿嘴塞滿腥紅的鐵鏽。

          

「剛剛，對、不起……我只是希望，能繼續看見滑冰的你。」

          

他斷斷續續地反覆地想傳達這句話，但都無法完整。

          

說著說著，勇利覺得自己哭了。深刻的悔恨穿透胸膛，他還想再看維克多一眼，再和他多說一點話，但視線早已模糊。

          

接著，勇利的世界就陷入一片冰冷和黑暗。

          

 

          

──如是兩年。

          

 

          

◆

          

 

          

維克多早該在兩年前的那一天就死去。

          

然而，他不僅沒有死，反而還繼續留在冰場。

          

維克多徬徨無措，僅知道自己不可以停下腳步，否則支撐自己前進的力量便會就此斷盡，而聯繫住他和勇利的最後一點羈絆也會因此消失。

          

維克多感覺自己的內心已化為一片冰原，曾經知曉過深刻愛情的他，對孤獨也變得更加無法忍耐。

          

很少人知道，孤獨其實也有聲音。

          

在一片沉寂之中，自己的心跳卻跟沉默一起轟然作響、震耳欲聾──維克多獨自品嘗這種滋味，他認為那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並因此感到些許病態的寬慰。

          

諷刺的是，相對於他靈魂的乾涸，維克多卻是在失去勇利的這兩年間完成畢生最精湛的演出。維克多體內曾經透過勇利重新點起的熱度，在勇利不在的時候，竟達到高峰。

          

不是很好笑嗎？明明勇利正是因此才遭到殺害，維克多卻只能不斷不斷滑下去。勝生勇利最後留下的話語既是救贖也是詛咒，將維克多牢牢的束縛在冰上。

          

他的弟子，他最忠實的崇拜者，他的謬思。

          

他此生唯一的愛人。

          

──整整兩年啊。

          

人們說，維克多現在的表演已經來到無人可以企及的領域。在最近一次的奧運，他甚至拿下演技分數的滿分。

          

然而，只有維克多自己知道，他會繼續留在賽場的理由只有一個。因為，維克多沒有其他可以紀念勇利的方式。他總是一遍又一遍的思考，要是那天沒有吵架就好了，要是沒有要勇利來聖彼得堡就好了。

          

許多的如果化成巨大的悔恨，將維克多整個人吞噬。

          

 

          

勇利遭到攻擊那天，維克多和勇利剛大吵了一架。彼此賭著氣，一前一後進到冰場。吵架的理由只是某個他們都知道不會吵出別種結果的老話題。

          

事實上，從他二十七歲那年擔任勝生勇利的教練開始，關於維克多是否要繼續擔任勇利教練的問題就經常成為兩人的引爆點。

          

在勇利心中，他似乎永遠都對維克多抱著某種愧疚，遂也變成勇利不安的來源。勇利向來是個容易不安的人，每當面對維克多──或者說，正因為是對維克多，他的不安便容易化作沮喪和抗拒。

          

這是勇利求助的一種方式，維克多對此心知肚明。

          

儘管如此，並沒有比勇利成熟多少的他卻無法每一次都扛住勇利的情緒。有時候，甚至是維克多自己先鬧起脾氣。

          

萬幸的是，他們多半吵一吵心情就又好了，也不會留下什麼陰霾。

          

 

          

那天差不多便是類似的情況。

          

 

          

在他擔任勇利教練的第二年，勝生勇利拿下生涯第一面大獎賽金牌。

          

維克多對那場表演印象深刻，他看見勇利宛如在冰上飛翔，其身姿無比的耀眼。同時身兼教練與選手的維克多當下就知道，自己在那場比賽不可能贏得優勝。他望像勇利，心情既欣慰又苦澀，幾乎還帶了點忌妒。

          

人們對於維克多的失利議論紛紛。

          

最後，矛頭則指向了勝生勇利。維克多的支持者認為，正是勇利的出現毀掉他們的王者，甚至奪走本該屬於維克多的榮耀。

          

勇利起初對於自己終於拿下金牌十分高興，但很快兩人就被輿論給淹沒。

          

──都是你的錯！

          

輿論一面倒的批判勇利。

          

而據目擊證人的說法，槍手襲擊勇利的時候，也是喊出了這句話。

          

漸漸地，勇利也開始認為是自己拖累了維克多。於是，他們又再次回到兩人去年一度爭論不休的議題。勇利希望維克多專注於自己的表演，而維克多不肯放手。

          

事實上，他們彼此都很清楚，無論是誰離開誰，他們都不可能再滑下去。無論勇利或維克多都將滑冰視若生命，且他們的滑冰已經與對方緊緊相連。

          

維克多本以為那只是一次例行的大吵，又有哪對伴侶不曾發生齟齬呢？勇利並不是真心想離開，他只是藉此在傾訴自己的擔憂，就像維克多用發脾氣的方式來向勇利撒嬌。重要的是吵過架以後又能言歸於好。就像任何運動選手都可能遇上狀態不佳一樣，而維克多只是比較晚才遭遇而已，他樂觀地想──儘管如此，事實卻狠狠搧了他一大巴掌。

          

 

          

當他走進冰場，並聽到背後槍聲的時候，維克多近乎直覺性的知道勇利出事了。他瘋狂地奔出去，正巧看到勇利緩緩倒下。

          

血液從他身上噴出，慢慢地灑濺，就像雪地的紅花。

          

「勇利！！！！！！！！！！！！」

          

維克多聽到自己的吼叫，奇怪的是，他的意識卻像遠遠抽離，冷眼看著慌亂的自己。他撲上前，像要用身體保護戀人一般，緊抓住勇利的手不放。不知過了多久，維克多渾渾噩噩的被醫護人員扯開，跟著去了醫院，才發現自己也滿手都是血。

          

然後，醫師戴著口罩走出來，搖頭。

          

維克多頓時感覺從手指到腳尖都徹底麻痺，頭腦響遍尖銳的耳鳴。他跟著醫護人員走去看了勇利，勇利躺在病床，整張臉無比蒼白，看起來就像睡著一樣。

          

維克多撫摸他冰涼的臉頰，希望勇利能睜開眼睛，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個笑話。然而勇利沒有起來。

          

隨後，雅科夫還是莉莉婭也走了過來，更後面則是尤利‧普利謝斯基。

          

「噢，上帝。」

          

代替默默無語的男人們，總是冷硬如鋼的莉莉婭失聲感嘆。她跪了下來，理了一下勇利的頭髮，然後用手帕試圖抹去日本男孩臉上的血跡。僅僅一天之前，這名女性還嚴厲的指稱勇利已經非常精湛的芭蕾動作「還需要嚴加鍛鍊」。

          

她握住勇利的手，像安慰孩子似的輕摸他的頭髮。

          

莉莉婭一邊梳，一邊掉下眼淚。

          

「……仁慈的主啊，祢怎麼忍心。」

          

雅科夫望了維克多一眼，深深地嘆了口氣，至於尤利則從頭到尾都板著臉，像是要把勝生勇利瞪出洞那樣看著他。

          

 

          

在那之後，維克多就不太笑了。

          

同冰場的後輩尤利‧普利謝斯基經常欲言又止的望著他，但維克多已經太過疲憊，疲倦到沒有辦法理會。

          

勇利的家人將他的遺骨帶了回去，但他們把勇利的戒指留給維克多。

          

勇利有兩個戒指，一個是維克多當他教練第一年的大獎賽，勇利買來當護身符的金戒指。維克多當時擅自將這個戒指定義為訂婚戒，並宣稱要在勇利拿到金牌之後結婚。

          

而就在隔年奪下大獎賽金牌後，維克多依照約定向他求婚了。他將準備已久的第二個戒指戴到勇利手上，滿足地看著對方哭得一蹋糊塗。

          

──我愛你，維克多，一直都只有你。

          

維克多真該把那時的勇利錄下來，這樣他至少還能再一次聽到勇利難得傾訴愛意的聲音。

          

 

          

要是勇利的家人和朋友願意怪罪維克多，或歇斯底里地拿他出氣，可能他會覺得好受一些。儘管如此，勝生家人卻什麼也沒說，僅逐一給了維克多擁抱。

          

「如果你願意，或者你傷心，隨時都可以來長谷津。」勇利的母親甚至如此告訴維克多。

          

事實上，在她看到勇利的時候，勝生寬子當場暈了過去。但自那之後，她就一滴眼淚都沒再掉過。問她為什麼，寬子則聳聳肩，侷促的捏著自己的手說：「我想笑著送那孩子走，他最希望媽媽能為自己驕傲了。」

          

 

          

不過，遵從勇利的願望，維克多依舊留在聖彼得堡，留在冰上。

          

起初，人們還記得勇利並悼念他。本來奚落勇利的人轉而譴責兇手。很快地，事過境遷，勇利也逐漸被人遺忘。觀眾轉而重新讚嘆維克多，驚訝於維克多年屆三十竟能保持如此完美的狀態。他再次刷新自己的紀錄，也刷新了勇利留下的紀錄，但維克多只覺得無比空虛。

          

事到如今，能夠讓維克多找回生活實感的東西就只剩每天守望於家中的馬卡欽。

          

他往往抱著愛犬，一夜無眠。

          

然後，就在離勇利的兩周年忌日將近的今天，已經高齡的馬卡欽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牠在維克多懷裡平靜的過世，但眼睛卻一直沒閉上。

          

「馬卡欽，你也在等勇利回來嗎？」

          

維克多輕輕梳著馬卡欽的毛，將頭靠向愛犬不再有溫度的身軀，如此問道。儘管如此，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生命會回答他。

          

 

          

這使維克多覺得，或許自己的時候也終於到了。

          

 

          

◆

          

 

          

在勇利還活著的時候，他曾看過一本書。

          

那是他從維克多的書架翻出來的書，包著黑色的皮，看上去簡直像從奇幻故事被扔出來的魔法書。

          

當時是維克多擔任勇利教練快滿一年的時候，差不多是俄錦賽和日錦賽都比完的那一陣子，兩人難得獲得短暫的冬日悠閒。當時，聖彼得堡正下著大雪，他們和馬卡欽待在屋內百無聊賴。維克多悠哉的選著他蒐藏的音樂播放，而勇利則瀏覽維克多的書櫃。

          

維克多出身於一個有名的望族，雖然跟家人早無聯絡，但倒因此而擁有許多奇怪的書籍，讓勇利也因此格外喜愛觀察他的藏書。

          

勇利對那本書的內容很好奇，央求維克多翻譯給自己聽。

          

維克多笑著答應了。

          

 

          

書的內容是俄羅斯的民間童話。

          

其中一則故事，讓勇利印象莫名的深刻。

          

三個王子替自己的父親尋找能夠返老還童的蘋果，以及起死回生的神水，前往很遠很遠的國度。大王子和二王子各懷鬼胎，最後是由正直的小王子伊凡取得獲得祝福的寶物，順利繼承了王位。

          

就故事結構來說，是個很常見的童話。

          

「要是有返老還童的蘋果，肯定大家都想要吧？」不過，勇利注意到的卻是故事裡面的關鍵物品。

          

「是嗎？勇利不想要起死回生的水嗎，我小時候覺得那聽起來很厲害呢。」

          

維克多靠在他旁邊笑著回嘴。

          

「我要讓誰起死回生呀……」

          

「我啊。」

          

維克多聳肩說道，果然遭到勇利一個爆栗。他氣鼓鼓的把書抽走：「說什麼傻話啊，維克多！」

          

「可是我比勇利大四歲呢，要是我們都變成老頭子，鐵定是我比較早死吧。」

          

「三歲半。」

          

「四歲。」

          

兩人無聊的鬥了一下嘴，最後是勇利先敗下陣來。

          

「要是我們都變成老爺爺，根本就沒有起死回生的必要吧。」他探口氣，舉雙手投降：「人生好好活一次就夠了。」

          

「那返老還童。」

          

「也不需要。」勇利斬釘截鐵地回答。

          

「嘿？為什麼。」

          

維克多有些好奇地反問。

          

沒想到，勇利有些羞赧的別過頭，小聲說：「……要是真的能跟維克多一起變老頭子，就已經夠幸福了，我幹麼還需要返老還童啊？要替你煮一輩子味噌湯……不，羅宋湯也沒問題喔。」

          

聽到勇利這樣說，維克多不禁一愣。

          

接著，維克多的臉頰才跟著滾燙起來。

          

「唔……嗯。」

          

他摀住臉，也別開視線。維克多隔著指間縫隙，看到他不久前才替勇利掛上的戒指在他的手指閃耀。

          

在那一瞬間，前所未有的滿足流溢於維克多全身。他傾向前，再次將勇利攬進懷中，後者輕易地屈服了。

          

勝生勇利靠在維克多胸膛，歛著眼睛朝他微笑。

          

 

          

「──勇利知道嗎，這本書後面還有一則故事，是有另外一個伊凡改變了過去的故事。」

          

聞言，勇利笑著回答：「是嗎，俄羅斯還真多伊凡。」

          

「日本明明也很多『太郎』。」維克多故作不滿的嘟噥，然後才笑著說：「先不提這個……勇利不覺得可以改變時光很好嗎？」

          

「會嗎？」

          

「嗯嗯，這樣的話，我搞不好就能早點跟勇利相遇了。」

          

維克多滿臉認真的說，而倒在他身上的勇利則搖著頭，幾乎是無可奈何的看他。

          

「怎麼可能啊，再早一點維克多也不會注意到我。」

          

「才不會。」

          

「就會。」

          

「……比如說，考慮看看，假設勇利那時候不是去底特律，而是來這邊找雅科夫當教練……如何，那時候我還留著長髮喔？」

          

聽到維克多的想像，勇利沉思了一下。

          

良久，他才聳肩，慢悠悠的說：「好吧，看在長髮維克多的份上，可以考慮。」

          

「什麼啊，勇利真無情，只喜歡我的長髮嗎，要是我哪天頭髮真的變薄，是不是在勇利心中也會變得毫無價值，嗚嗚嗚。」

          

「在說什麼蠢話啊、唉唷，等等！」

          

維克多不滿的噘起嘴，作勢要把勇利翻倒在沙發上。後者被維克多的髮絲弄得很癢，忍不住笑了起來。

          

最後，他們抱在一起笑成一團，把起死回生、金蘋果還是時光倒流之類亂七八糟的話都拋到腦後。就連馬卡欽都被兩人的笑鬧吸引，也趴上沙發希望能一起玩耍，並被勇利一把抱住。

          

對維克多而言，那樣平靜而充實的時光是他最無可替代的寶物。

          

然而，假若人是為了學會愛才感到寂寞，為何已經懂得愛為何物的人，卻又會因此感到加倍的孤獨呢。

          

 

          

 

          

在勇利沒有機會度過的二十七歲生日那天，維克多獨自告別開始飄雪的聖彼得堡，像多年前的春天一樣，買了前往長谷津的單程機票。

          

他把重要的東西都鎖在滑冰場的置物櫃，並託人在一個月後替自己寄出信件，也相信雅科夫會看到，便毫不留念的轉身離開。

          

 

          

勇利誕生於楓紅的深秋，和維克多的生日剛好相差近一個月。

          

相較於俄羅斯，十一月底的日本南部則剛好是豐收的季節，金光灑在長谷津數年如一日的美麗海面，海鷗──勇利老愛糾正他，那是黑尾鷗，不是海鷗──成群掠過海面。

          

當年，他是看了勇利表演自己的曲目，因而受到觸動，才心念一動，追尋著靈感前來長谷津，並沒有想到那將會是影響如此深遠的決定。當時，勇利還只是個遭遇挫折的選手呢，而維克多純粹是為了自己職業生涯的瓶頸而苦思不得出路。思及維克多出現在長谷津那時勇利的表情，維克多不禁放鬆了表情。

          

維克多回到暌違兩年的長谷津時，已經接近深夜。

          

他很欣慰地看到長谷津的車站依舊掛著勝生勇利的海報，就像他們依舊沒有走出失去這個人的傷痛。維克多很高興自己回到這個地方，自他失去勇利以來，維克多首次感覺到那幾近潰堤的痛苦終於有了一些出路。

          

他沿著以前跟勇利慢跑經常走過的路線，看到勇利的老家，越過橫跨河面的大橋，來到冰堡長谷津──勇利從小練習的冰場門前。接著，維克多繞過滑冰場，慢慢爬上通往長谷津城堡的階梯，在城堡前的小公園駐足。

          

春季，這座公園卉盛開美麗的櫻花。

          

勇利和他從陌生到熟捻，在這座公園也發生過許多讓人會心一笑的小事情。通常是勇利採在長椅鍛鍊肌力，而維克多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講話。

          

維克多將手插在黑色的大衣口袋，眺望從公園制高點看見的整片長谷津夜景。燈光星星點點的散布，隱約可以見到海灣的輪廓。維克多記得勇利特別喜歡從這個角度看出去的長谷津。

          

他輕笑起來。

          

最後，維克多信步走下樓梯，慢慢來到長谷津的海濱公園。他沿著海岸線行走，回憶像潮水洗刷著維克多。

          

不知不覺，維克多已經走到遠離市區的海岸邊隅。

          

他仰起頭，看到深秋的月光掛在天上，照亮黑色海水的浪尖。維克多嘆了口氣，一腳一腳毫不猶豫的踏進海水。

          

他老早就打算這麼做了，或者說，這就是維克多來這趟的本意。面對遲到的死亡，維克多出乎意料地竟覺得十分踏實。

          

他的長褲一下子就被浸濕，大衣也變得沉重。深秋的海水十分刺骨，但維克多全不在意，只一心一意走著。

          

 

          

在童話故事裡頭，善良的伊凡向荒野的女巫乞求，希望自己能代替已經死去的父親遭受苦難。荒野的女巫貪圖伊凡的純真，決定給他一面手鏡，並告訴他，無論看見什麼，要是真心願意替父親受苦，就什麼聲音都不要出。

          

古老的民間傳說都相信鏡子能照出人的本心。善良的伊凡透過鏡子，看到了以前的父親，他在父親即將受到磨難以前，忍不住發出驚呼。

          

結果，鏡子破裂了，女巫的魔法沒能取走伊凡的靈魂，反而吞噬了她自己。伊凡的父親則因得到了兒子的警告，成功避免掉悲慘的命運。

          

 

          

──要是真有魔法，能讓時光倒流就好了。

          

維克多望著天空如是想。

          

他將手舉向天空，親吻屬於他自己的戒指。至於勇利的那兩個戒指，則被維克多穿成項鍊掛在身上。

          

隨著他的動作，勇利的戒指也翻了出來，在月光下閃爍光芒。

          

就算一下子也可以，真想再看勇利一眼──他貪心的輕嘆。維克多一邊等待失溫的感覺漸漸爬上胸口，一邊也慢慢露出真正的笑容。

          

──快死的話，或許我就能見到勇利。

          

而就在此等危險的想法劃過他的腦海時，維克多聽到聲音。那把聲音打破一直包圍住維克多的孤寂，維克多猛回過頭。

          

 

          

 

          

◆

          

 

          

勇利追著維克多的腳步，一步步涉入水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竟能就這樣跟著維克多回到長谷津。

          

見到熟悉的家鄉，勇利心底覺得十分複雜。不過，此時的他已無暇多想。已經死去的勇利感覺不到海水冰涼，但他猜想即便是維克多，深秋的海水依然冷得讓人難受。

          

『維克多！』

          

『維克多──！』

          

勇利著急一次又一次試著呼喚維克多，但維克多依舊什麼也聽不到。勇利從維克多離開聖彼得堡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猜到對方要做什麼，他焦急不已，一心想阻止維克多。

          

冰涼的海水讓全身都被浸濕的維克多開始顫抖。

          

勇利看見他朝天空舉起手，由勇利親手替維克多戴上的戒指──象徵兩人將相手一生的戒指，在月光底下發出清亮的光芒。

          

維克多注視著戒指，緊緊抿著嘴唇。

          

良久，一聲嘆息從他的唇邊溢出，聽起來像勇利的名字。

          

隨後維克多的表情就變得沉靜了。

          

『維克多……』勇利再次囈語，這次已不再是為了叫住他，僅是無法自制的脫口而出。接著，不知為何，從死去以來就再也沒哭過的勇利掉下眼淚。

          

身為幽靈的他掉下屬於幽靈的淚水。

          

淚水從他眼眶不斷掉落，朦朧的淚水影子透過月光照拂，竟散出微微的銀白光暈。勇利摀住嘴，不自覺的啜泣起來，像是要把所有痛苦不甘都宣洩出來那樣地哭。

          

 

          

──明明我都變成幽靈了，為什麼就沒有辦法能碰到維克多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讓我變成幽靈。

          

勇利怨嘆地想。

          

就在絕望和無力快要徹底攫獲勇利時，驀地，已經露出恍惚神情的維克多猛轉過頭。他東張西望起來，視線慢慢對焦到勇利身上。

          

勇利聽見維克多倒抽了一口氣。

          

接著，他吃力的踏著已經深進胸膛的水，死命地想要來到勇利身邊。

          

「勇利！」

          

維克多朝勇利伸出手，勇利情不自禁的想要握住，但維克多的手果然從他的掌心穿了過去。勇利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又望著維克多。

          

後者正侷促地盯著勇利，滿臉不敢置信。

          

維克多失聲呢喃：「你真的是勇利吧？還是因為我快死了，這只是幻想。」

          

由於心愛的人終於又能看見自己，勇利的淚水忍不住掉得更兇。

          

他搖頭：「不，我不是幻影。」

          

話雖如此，就連勇利也不確定此時存在於維克多面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定了定神，伸手抹掉半透明的眼淚。

          

「我就是勝生勇利。」

          

維克多依舊用作夢般地看著勇利。

          

接著，他像小孩似的伸出手：「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聞言勇利苦笑起來。

          

「剛剛維克多也看見了，你抱不住我的，我已經死了。」

          

「但我應該是快死了，所以才能看到勇利，沒道理不能抱你。」

          

維克多執拗地堅持。

          

勇利嘆口氣，旋即又微笑起來。

          

 

          

他靠向前，假裝自己確實倚在維克多身上。

          

勇利感覺維克多舉起雙手，彷彿想要圈住自己，但又放棄般慢慢垂下。他聽見低著頭的維克多夢囈似的喟嘆。

          

「……勇利，我好想你。」

          

「我知道。」

          

「我愛你。」

          

「我也知道。」

          

「好幾次都快撐不下去了。」

          

「嗯，我明白。」

          

「這麼久的時間，你究竟去了哪裡。」

          

「我一直都在。」

          

面對維克多鬧彆扭一般的質問，勇利輕聲回答：「一直都在維克多身邊，只是你看不見我。」

          

 

          

維克多沒有立刻回應勇利的回答。

          

半晌，他才抬起頭。

          

「……是嗎，勇利一直都在嗎。」

          

「嗯，這兩年，一直都在。」勇利再次保證，維克多笑了起來，他青藍色的漂亮眼睛在月光之下閃著淚光。

          

「狡猾的傢伙。」

          

「我可是有拼命呼喚過維克多喔？結果只有馬卡欽有回頭。」

          

「……真想變成馬卡欽。」

          

「這怎麼可能。」勇利立刻否決維克多，他頓了一下，又幽幽補充：「……但不管你想變成什麼，我都不希望維克多死掉。」

          

聞言，維克多不置可否的聳肩。

          

「這可是我的命，我可以自己決定要怎麼用。」

          

「就算這樣……」

          

「而且，勇利不在的世界對我根本就沒有意義。馬卡欽死掉了，我也已經三十歲，差不多是沒辦法留在賽場的年紀，幾乎什麼都不剩了……即便如此，勇利依然堅持要我自己活下來嗎？」

          

勇利啞口無言。

          

「問你，人是為什麼而活，我又是為什麼才活下來？」

          

說著，維克多露出以往那般放鬆而自信的笑容：「以前，勇利跟我約好，要一起變成老爺爺。還說就算禿頭了，勇利也會覺得我依然是世界上最帥的傢伙……結果，反而是勇利自己先離開了，這是失約吧？」

          

「……抱歉。」

          

「雖然絕不是勇利的錯，但我很生氣喔──對自己，也對這整個帶走勇利的世界。」

          

「維克多……」

          

 

          

維克多像要宣洩自己長久的壓抑，一股勁的講個不停。與此同時，勇利也看著他的嘴唇逐漸變得慘白，那是失溫的徵兆。他幾度想要再次勸維克多回到岸邊，但勇利心底也明白，此刻的維克多恐怕在走回岸邊之前就會昏倒在海中。

          

可悲的是，勇利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維克多！」終於，他帶著哽咽阻止維克多繼續喋喋不休。

          

維克多閉上嘴，他沉靜地望著勇利，顯然已經完全看透勇利想說什麼。維克多‧尼基弗羅夫朝勝生勇利再次微笑。

          

那是勇利最喜歡的笑容。

          

 

          

「對不起，勇利，只有這一次讓我自說自話吧。……希望你的目光也不要離開我，直到最後。」

          

──既然已經沒辦法一起變成老爺爺，不如就一起變成幽靈吧！

          

維克多笑著說，看上去比這兩年的任何一刻都還要開心。

          

勇利看著他，終於點頭，並再次痛哭失聲。

          

 

          

◆

          

 

          

 

          

 

          

維克多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一片昏暗。

          

他摸索枕邊，終於找到自己的手機。時間是上午五點。儘管有開暖氣，十二月的清晨依舊很冷。由於昨晚他才跟勇利剛發生齟齬，後者正背著他蜷起身體，有點掉出棉被了，睡得不太安穩。

          

維克多慢慢移到勇利身邊，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他剛才做了一個夢。

          

很討厭的夢。

          

然而夢的內容是什麼，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個夢清晰得不可思議，原本還氣著勇利的事情則突然煙消雲散，一心為了對方還在自己身邊而安堵。

          

維克多把臉靠到勇利肩頭，鼻尖充斥著勇利喜歡的洗髮精香味。很淡很淡的味道，但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維克多？」

          

勇利被維克多的動作驚動，不明就裡的翻了個身。

          

「現在幾點了。」

          

「還很早，繼續睡。」維克多回答。

          

「嗯……」勇利朦朦朧朧的點頭。他反射性的摸上維克多的臉頰，接著勇利突然睜大眼睛，看起來睡意突然不見了。

          

「維克多，你怎麼在哭……？」

          

 

          

聽到勇利的話，維克多也摸上自己的臉頰。

          

確實，臉頰濕了一片，維克多試圖把眼淚抹掉，淚水卻仍像斷線一樣掉個不停。

          

「奇怪，真的在哭。」

          

「到底怎麼了。」

          

勇利擔憂的坐正起來，抓了一大把紙巾在手上，試圖幫維克多擦掉眼淚，卻弄巧成拙。不過，勇利笨拙的模樣仍讓維克多笑了出來。

          

「勇利實在一點都不會安慰人，經過了一年也半點都沒長進，之前竟然還掀開別人的劉海，說什麼『原來維克多也會哭』。」

          

「沒辦法啊……不然維克多要我怎麼做嘛。」

          

聞言，勇利有點賭氣的別過臉。

          

 

          

半晌他才轉回來，吶吶的表示：「那個……是不是因為昨晚吵架的事情。」

          

維克多靜靜看著勇利。

          

雖然昨晚的爭執的確讓他很不開心，但並不是原因──方才劃過維克多胸膛的是更深刻疼痛並真實的情感，他也說不上來，卻仍能感到悲傷和失落。

          

勇利滿臉困窘的望著維克多，像期待他的答覆。

          

維克多微笑起來。

          

「不，不是喔。勇利該不會以為同樣一件事可以把我弄哭兩次吧？」

          

「咦？那、那是為什麼。」

          

維克多沒有馬上回答。

          

猛地，他再次抱住勇利。

          

「勇利，抱歉。」

          

「欸？」勇利被這麼一下弄慌了手腳，他手足無措起來，慢慢才將手擺到維克多背上：「明明該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對不起，維克多，老是讓你為了同一件事擔心。」

          

「唔。」

          

「該怎麼說……不管我生氣的時候說了什麼，請你都不要當一回事。因為，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相信維克多，希望維克多可以明白這點。」

          

勇利如此保證。

          

「嗯，我知道。」

          

維克多收緊雙手，感受著勇利的體溫。

          

「我也相信勇利。」

          

──我全都知道，同樣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

          

 

          

「所以……停戰？」

          

「停戰。」

          

「維克多早餐想吃什麼。」

          

「勇利之前不是說要煮一輩子的羅宋湯給我喝，我要喝羅宋湯，作為勇利給我的賠罪。」

          

「……抱歉喔，早上弄不出那種東西。」

          

聽見勇利撒嬌似的抱怨，維克多大笑起來。他不明白這種失而復得般的悸動究竟是什麼，但手中扎實的觸感仍讓維克多無法止住笑容。

          

 

          

或許那即是名為愛的苦痛與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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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我在久保太太釋出「戒指是Soulmate證明」發言之後還發了這種人生相談系列的東西。最喜歡逼得同人無處可走的YOI官方爸爸了。

          

不過許久沒虐了覺得愉悅。(你吃藥)

          

不曉得是否有人看過P站一篇ヴィク勇小說，標題記得是《死神與鯨》，非常讓人感動的一篇故事。如果有看得懂日文的人，強烈推薦去看一下。這篇雖然走向截然不同，但也有一點向《死神與鯨》致敬的意味來著。

          

真的是非常棒的小說。

          

          

至於本文最後面究竟是夢、或者是平行世界、倒回時空，甚至只是一個未能實現的可能性，就請大家自己猜想了(光腳奔逃)

          

另外第二個伊凡的故事完全是我本人的捏造。

来源：囉嗦的NO先生